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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观察者网柳白

美国发布的新版国家安全战略，又一次在大西洋彼岸掀起轩然大波。特别是其中对欧洲当前发展道路的根本性否定，引发欧洲盟友集体声讨，欧盟高官直呼不能接受美国威胁干预欧洲政治。

图为特朗普资料图

“特朗普并非在攻击欧洲。他在攻击另一种东西。”12月11日，《纽约时报》以此为题发表了特约评论员克里斯托弗·考德威尔（Christopher Caldwell）的文章，指出特朗普政府其实并非在“攻击欧洲”，而是在攻击其眼中导致欧洲衰落的欧洲一体化路线与自由国际主义秩序。

在考德威尔看来，特朗普政府2025年《国家安全战略》将欧盟视作削弱欧洲国家经济、军事实力和文化凝聚力的因素，尤其强调大规模移民、人口结构变化与文明认同瓦解，对跨大西洋联盟的长期威胁。文章称，特朗普政府并非敌视欧洲，而是试图支持欧洲内部反对欧盟一体化的 “爱国力量”，重塑大西洋同盟的基础。至于欧洲当前的愤怒，部分源于一个事实：正是美国主导的自由国际秩序推动了欧洲如今的制度和社会转型。

这篇文章提到，法国《世界报》最近把一篇题为“一场离婚的终结”的文章挂上头条。德国《南德意志报》则打出了“特朗普向欧洲宣战”的标题。

特朗普上周发布的2025年《国家安全战略》向欧洲大陆传递了一条震惊世界的信息。文件称，欧洲的古老国家深陷大规模移民危机，被欧盟领导人管理失当且肆意摆布，生育率持续低迷，它们不仅面临经济衰退，还存在迫在眉睫的“文明消亡”风险。文件补充道，“在不久的将来，某些欧洲国家是否仍有足够强大的经济和军事实力成为可靠盟友，这一点远非显而易见。”

文件措辞之犀利，很快引发轩然大波。

今年6月在加拿大举行的七国集团峰会

大西洋两岸的特朗普批评者指责他破坏北约同盟，并涉足与国防无关的领域，如移民、文化和人口结构问题，而这些被认为是种族主义者和排外者的议题范畴。

但考德威尔认为，这些都是对这份战略文件的错误解读。

事实上，仔细研读就会发现，有关欧洲的段落听起来更像是对这片大陆的捍卫。其中将欧洲描述为对美国“具有战略和文化层面的至关重要性”。很少有对该文件感到愤怒的人费心区分“欧洲”与“欧盟”的区别。前者是一个地理区域，同时也是数个世纪以来由希腊理性主义和中东一神信仰融合而成的文化的简称，而后者是一个已有33年历史的尝试，旨在以布鲁塞尔为中心，用一种新型跨国治理形式取代欧洲的民族国家。

在某些圈子里，欧盟已成为后民主时代由监管者和官僚组成的永久统治阶层的代名词。事实证明，欧盟在使巴黎、罗马等地的国民政府失去合法性方面更为成功，却未能将这些国家在国防、预算和边境警务方面的责任转移到布鲁塞尔。这是因为欧洲选民并未赋予欧盟这样做的合法性。布鲁塞尔所攫取的权力，都是在选民被欧元危机、新冠疫情、乌克兰战争及其他紧急事件分散注意力时，一点一点窃取的。

特朗普政府正是这样看待问题的。该战略文件将欧盟视为对美国的威胁——尽管危险源于其无能，而非敌意。布鲁塞尔在声称要团结和强化欧洲盟友的同时，实则在削弱它们的经济实力和士气。更严重的是，它将27个国家融合成一个基本无边界的区域，在这个区域内，大规模移民几乎无法遏制。

战略文件直言不讳地将这种人口结构变化与国民特质的改变联系起来。“最迟在几十年内，某些北约成员国很可能成为非欧洲人占多数的国家，”文件称，“因此，它们是否会像签署《北约宪章》的那些国家一样看待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以及与美国的同盟关系，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由于这一主张引发了批评者的极大愤怒，值得注意的是其措辞的克制。

考德威尔表示，（特朗普）政府并非在辩称某个国籍的人比其他国籍的人更优越，其主张的是，人们已经走到了“白板政治”（the politics of the blank slate）的尽头：欧洲的各个国家是实实在在的地方，拥有独特的文化和文明特质，它们基于这些特质缔造和平、发动战争。它们并非可以任意划定的区域，也不可能在无论居住者是谁的情况下始终保持不变。

看看法国吧，那里不断增长的阿拉伯人和穆斯林人口正变得越来越直言不讳，且政治影响力日益增强。“不屈法国”党领导的联盟在2024年赢得了全国大选，尽管其席位优势不足以让它掌权。在让-吕克·梅朗雄的领导下，该党信奉一种本土化的“曼达尼主义”，代表穆斯林和非欧洲移民发声，其纲领包括财富再分配以及对以色列的激烈批评。

纽约市长当选人曼达尼在竞选中提出了一系列以社会公平为核心的政策，这些政策常被概括为具有“社会主义”色彩，其主张主要包括：推动财富再分配，强调反犹太主义与反犹太复国主义的区别，承诺维护纽约市的多元文化包容性等。

文章接着写道，法国这么做并无不当之处。但如果法国保持民主制度，它将日益成为一个反对犹太复国主义的国家。合理的预期是，这将使其成为美国兼容性更低、可靠性更差的盟友。承认这一点，并不意味着认为所有穆斯林都无法被说服，或他们比曾主导法国文化的基督徒更糟。这只是睁开眼睛承认：支撑联盟的共同基础正在缩小。

人们可以认同特朗普的诊断，却对他的解决方案感到反感。

考德威尔指出，特朗普提议通过“在欧洲国家内部培养对当前发展趋势的抵抗力量”来重建大西洋同盟的基础。这意味着支持反对进一步欧盟一体化的“爱国”力量，其中显然包括德国的民族民粹政党“德国选择党”，而德国一些传统政党人士正提议以极端主义为由取缔该党。

在战略文件发布后，纽约州民主党众议员格雷戈里·米克斯哀叹称，该战略“抛弃了数十年来以价值观为基础的美国领导力，转而拥抱一种怯懦而无原则的世界观”。

但事实并非如此。它只是阐述了一套不同的价值和原则。特朗普确实在选边站，但他反对欧盟的程度，并不比他的前任支持欧盟的程度更甚。2016年，奥巴马总统曾为反对英国脱欧而奔走，威胁称如果英国选择退出欧盟，将在贸易协议上被排到“队伍的最后”。

8月在美国华盛顿举行的乌克兰问题峰会

回顾更早的《国家安全战略》就会发现，移民、文化和人口问题在塑造美国的联盟政策方面，与特朗普时代一样重要，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奥巴马在2010年宣称，“多样性是我们力量的一部分”，并认为美国与全球经济“密不可分”。

全球经济如今仍有捍卫者，但它带来的社会负面影响在15年前并不明显，或者至少没有被广泛讨论。

如今的国家安全战略必然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特朗普指责前任们在全球主义和所谓的“自由贸易”上做出了极具误导性和破坏性的赌注，掏空了美国经济和军事优势所依赖的中产阶级和工业基础。奥巴马希望保护普世准则，而特朗普则希望确保美国及志同道合国家的存续及其生活方式。

这其中似乎存在矛盾。新的《国家安全战略》呼吁“灵活的现实主义”，反对将美国拖入太多失败对外干预的错误理想主义。但如果你现在为了维持良好关系而迁就沙特的部落主义，那为何不能同样迁就欧洲对跨国治理和免护照过境的偏好？忽视沙特的价值观，却对欧洲的价值观吹毛求疵，这若非虚伪又是什么？

考德威尔说，这个问题有两个答案。首先，传统意义上理解的欧洲文明价值观，是美国1949年成立北约时承诺捍卫的重要部分。这种传统理解不仅提供了目标，还提供了凝聚力的源泉，使同盟得以存续。相比之下，无论你认为我们与沙特的同盟有多重要，其纵容一夫多妻、实施伊斯兰教法的瓦哈比君主制的价值观，与美国建立该同盟的初衷毫无关系。

其次，关于特朗普政府如今为何优先引导欧洲回归对自身更传统的认知，还有一个更简单的答案：因为美国与欧洲的衰落息息相关。欧洲此前经历过许多颓废时期，但不知何故都挺了过来。它在普瓦捷阻止了摩尔人，在维也纳击退了土耳其人，经受住了一系列瘟疫，熬过了拿破仑、希特勒和斯大林的统治。但在这些事件中，没有任何一件能像过去三十五年以“来吧，现在的人们，对你的兄弟展露微笑”为旗号的美国式自由主义国际秩序那样，彻底侵蚀其文化、削弱其筋骨并威胁其历史延续性。

欧洲人看到美国为他们正在消亡的文明哀悼而感到愤怒，原因或许正在于此：当初正是在美国的敦促下，他们才开始了这场自我毁灭的进程。

来源|观察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