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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阳双脚跨在独轮车上，双肩上背着一个比他人还宽的外卖箱。因为没有双手，他的身体必须时刻准备微调动作，保持着精妙的平衡。

手机导航提示音响起，他用下巴和肩膀熟练地夹住手机，确认了地址——一栋没有电梯的老式居民楼。

这是外卖骑手们最不愿遇到的场景之一，对李向阳而言，这也是工作流程中的一个相对有挑战的环节。

他在楼门口停稳，从平衡车上下来。面对向上的楼梯，他首先弯下腰，用一条小臂夹住平衡车的车身，将车提上一级台阶。

送完餐后的路上，遇到台阶，在确认高度适宜后，他会连人带车，从几级台阶上一跃而下，车轮落地时发出沉稳的“砰”的一声，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上楼的提、下楼的跃、在商家门口用身体靠住车子等待取餐、在顾客门前用肩膀叩响房门……这些在外人眼中或许有些惊心动魄的瞬间，早已是淘宝闪购骑士李向阳的日常。

今年，在湖南凤凰古城闷热的七月，李向阳打开手机，点开 “蜂鸟众包”App，注册、填写信息、线上学习、人脸认证。几分钟后，伴随着手机震动，系统提示音响起：“您有新的订单”。成为闪购骑士的整个流程顺利得让他有些不敢相信，一种久违的、几乎快被遗忘的被系统、组织“需要”的感觉回来了。

他不用再面对面试官审视的目光，能有按单结算的即时回报，这不仅意味着每月一千多元的额外收入，更意味着能用自己的劳动为父母和孩子挣来一份更安稳的生活。

“方法总比困难多”

李向阳的骑手生涯始于今年的盛夏，凤凰古城最喧闹的时节。游客从四面八方涌入，古城里的餐馆、奶茶店、小吃摊的生意迎来高峰期。与之并行的，是本地即时零售与外卖需求井喷。

彼时，即时电商平台正在加速向三四线城市及县域市场渗透，它们通过众包模式，激活了大量像凤凰古城这样的下沉市场中的潜在运力。

当时，李向阳的两个孩子马上要去幼儿园以及小学，生活上的经济压力一下子变大。家中的大部分事务由妻子操持，他总想着能再多做点什么，好减轻压力，于是把目光投向了街头巷尾最常见的外卖骑手。

成为闪购骑士的第一天充满了仓促。当他在蜂鸟众包App上完成所有线上流程，系统几乎瞬间就给他派来了订单。

当时，他自己都还没完全准备好。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我离一份真正的工作最近的一次，它不需要面试，只需要我把任务完成好。”

他立刻行动起来。没有专业的外卖箱，就找来一个大袋子。

但是，他没有双手，如何用最快的速度取餐，然后将外卖固定在身上？他一边摸索，一边开始了第一天送外卖的工作。

凤凰古城的街道不宽，青石板路高低不平，游客摩肩接踵。李向阳驾着他的独轮平衡车，在人流中灵活穿梭。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一个挑战。系统一次性派来了三单，“我一下子就发现我提不了那么多，身上的袋子也装不下了。”

仅靠一个挂在身上袋子，他根本无法携带这么多餐品，那天，他只跑了三小时，送了八九单，挣了三四十元，便匆匆下线。

虽然这三四十元与他之前摆摊卖字的收入相比并不算多，但它的意义截然不同。这是他通过完成标准化服务后获得的报酬。每一分钱都清晰地记录在App的账单里。

下线后，李向阳没有气馁，他打开抖音，搜索“外卖送餐技巧”，学习来自全国各地同行们的经验。他学会了在App后台设置接单上限，给自己设置了最多同时接3-5单的上限，以避免系统派来自己无法处理的订单量。

然后，他升级了专业装备——一个可以背在身后的方形外卖箱，箱体外侧还带有挂钩。这样，即使箱内满了，外面还能挂一些轻便的餐品。经过几天的磨合，他已经能熟练地同时处理七八个订单。

他送外卖的方式注定与众不同。当别的骑手用手接过餐品时，他需要商家老板帮忙，把餐盒仔细地放进他的外卖箱。

取餐后，他用下巴和肩膀夹住手机，确认订单信息，然后再跳上独轮平衡车。

遇到没有电梯的老式居民楼，上楼时他用一只小臂协力，一阶一阶地把几十斤重的平衡车提上去；下楼时，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他甚至能带着车直接跳下几级台阶。

“方法总比困难多。”这句朴素的话是他应对一切挑战的行动指南。

在七八月的旅游旺季，李向阳的收入达到了顶峰。他记得最拼的一天跑了六七个小时，赚了一百多元。

整个七月，他断断续续地跑，也赚了一千元出头的样子。这些收入与大城市的“单王”们相比微不足道，但对他而言，这不仅仅是一笔收入，更是一份被主流商业社会接纳的证明。

从街头到线上

李向阳四岁那年，村里一个毫无遮挡的落地变压器夺走了他的双臂，一侧肩膀处保留了不到十厘米的一小截残肢。

为了挽救他的生命，父母花光了所有积蓄，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一开始，我连穿衣、吃饭这些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到。看着别人轻松完成的动作，我却要练习成千上百遍才能勉强做好。”

从那时起，他练习用脚趾夹住勺子吃饭、刷牙等。每一个看似简单的日常动作，都意味着无数次的失败和重来。他说，学些这些其实不难，“难的是刚开始学习时，面对失败的那种心态。”

从八岁起，为了分担家庭的重担，他开始在街边用脚写字卖艺。从八岁到三十岁，二十多年的坚持让他的脚能握紧毛笔，写出遒劲有力的字体。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用脚能写出这么好的字，其实答案就是坚持。你像我一样坚持二十多年，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能写好的。”

李向阳用脚写出的字

因为爱心人士帮忙追回了赔偿款，“我才有机会去读书。不然，我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上学了。”之后他进入大专学习计算机专业，在校园里还遇到了自己的爱情，找到了女朋友。

但是毕业后社会的残酷远超他的想象。他鼓起勇气去面试，几乎所有的老板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直接宣判了结果。

“他们看到我都会很惊讶，觉得我这样的人不应该出来找工作，应该待在家里。即使我觉得自己能做，但别人看到我的外表就否定了我，而我又没办法改变他们的想法。”

那些质疑的眼神和话语刺痛着他，他也问自己：“你能做什么？”

在四处碰壁后，李向阳继续将精力都投入到练字上，这是他唯一能牢牢掌握在自己“脚”中的谋生技能。

他“流浪”到凤凰古城，在游客聚集的街边摆摊卖字，用肩膀和脖子扛起那辆载着文房四宝和一家人生活希望的小车。

但摆摊的收入极不稳定，像“靠天吃饭”。天气好，游客多，生意就好；一旦下雨，就颗粒无收。平均下来，一个月一两千元的收入，在消费不高的县城里，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直到今年，生活的压力陡然加剧。两个孩子即将入学意味着一笔固定的教育开支；父母日渐老去的身影也时时提醒着他肩上的责任。他必须找到一个新的、更稳定的收入来源。

恰在此时，即时零售的浪潮正席卷全国。对李向阳来说，淘宝闪购的众包模式不设固定的工作时间，不要求统一的交通工具，是个“工作”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它没有面试时的主观偏见，不管你用手、用脚还是用其他方式完成，能完成配送任务就可以。

李向阳顺利成为了闪购骑士，不再是那个被传统雇佣市场拒之门外的求职者，而是一个被认可的独立劳动者。

流量和善意

起初，李向阳取餐时，商家老板们看到他总会愣一下，然后会帮他装餐。

一位同样在为生意发愁的餐馆老板，有一次拉着他非要请他吃饭，说：“兄弟，我这店面租金压着，整天愁眉苦脸的，看到你，我觉得自己那点难处不算什么了。你这样还能靠双脚撑起一个家，了不起。”

顾客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当他用小臂夹着餐品，或者请顾客自己从外卖箱里取出时，对方往往会先是惊讶，随即化为一句温和的“谢谢”。送餐的路上，大人看到他，转身对身边的孩子说：“你看这个叔叔，在靠自己的劳动生活，不偷不抢，多了不起。做人就得像他这样。”

这些瞬间超越了交易本身。短视频的流量进一步让他出圈。在他送外卖的途中，总有路人拍下他驾着平衡车穿梭的身影发布到网上。其中一些视频火了，李向阳的故事开始在网上流传。

他也开始认真运营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他用脚操作电脑，打字回复网友的评论，会拍视频好奇地向大家展示他是如何解决“打不通顾客电话时，如何把外卖挂在门把手上”这类技术难题，或是如何把相机绑在身前的杆子上进行拍摄，以及送餐路上如何解决上厕所的问题等。

“拍视频不是博取同情，”他强调，“而是想告诉大家，我们也能站稳脚跟，让不可能变成可能。”

现在，他在全网拥有几十万粉丝。评论区里，充满了被他鼓舞的声音。有人说，看了他的视频，结束了几个月的“摆烂”状态，重新开始找工作；有人说，他的故事给了自己面对挫折的力量。

如今，除了送外卖和写字，他还多了一个身份——“模范宣讲员”。他会去学校演讲，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告诉孩子们什么是自立自强。

他甚至在收入不宽裕的情况下，参与公益活动，帮助一些困难的人，将自己曾经得到的爱心，再传递出去。

黄昏时分，当游客散去，李向阳会结束一天的配送，拉着他的小车，去夜市继续摆摊卖字。

独轮平衡车停在一旁，外卖箱安静地靠着墙。他的妻子也是一名专送骑手，相对稳定一些，行情好的时候，一天跑二三十单，一个月能有两三千元的收入。夫妻俩每天上线，为未来能有更好的生活而打拼。

技术平台搭建了舞台，而真正让这个舞台充满生命力的，永远是那些像李向阳一样，不向命运低头、努力奔跑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