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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儿子了，袁女士就让丈夫陪自己去殡仪馆，摸一摸装着儿子骨灰的那个小盒子，旁边放些他生前爱吃的零食。

儿子小柳原是柳州第二十二中学的一名初二学生。今年2月的一天，小柳在学校跟同学发生纠纷，其间用笔划伤了同学。事后，袁女士赶到学校，班主任给出休学建议。那天下午，小柳随她离开学校后，站到了小区楼顶，最后跳楼身亡。

事后，小柳家人将学校及其投保的保险公司起诉至法院，请求判令学校对因其教育管理失职造成小柳自杀身亡一事赔礼道歉，并赔偿相关经济损失。近日，红星新闻记者获悉，柳州市柳南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学校承担15%的责任，由学校投保的保险公司赔偿15万余元。目前，家属已提起上诉。

【悲剧】

“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悲剧发生10个月后，坐在红星新闻记者对面，蒲先生仍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今年2月19日下午4点22分，正在工地干活的蒲先生接到儿子小柳打来的电话：“老爸，我想请假一个礼拜。” 儿子一开始没说具体原因，后来才说在学校出了点儿事。挂了电话，蒲先生让妻子袁女士去学校。

一审法院判决书披露了当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下午历史课上，小柳认为同学李某模仿其咳嗽，两次走到李某身边，并对其进行击打。小柳第二次离开座位并击打李某（化名）后，历史老师出言予以制止。约3分钟后，小柳用眼镜盒砸向李某，两人发生对峙。历史老师再次出言予以制止。此后课堂纪律恢复，老师继续上课。下课后，李某走到小柳身边，扶着小柳肩膀与其说话。约半分钟后，小柳站起来与李某相对，双方手部互相拉扯。接着，小柳将其右手所持的一支笔划向李某额头，李某立即用手捂住头部。有两个同学将小柳拉开，李某用手锤了小柳的头部，还用脚踹了小柳一脚，李某后被同学挡开……

袁女士回忆，因为伤了人，班主任建议儿子休学，自己说需回家商量，但同意给儿子请假一周，先带儿子回家。回家途中，袁女士数次停留跟儿子交流，她说当天没批评儿子，只是安抚儿子。

小柳在写作业

路上，袁女士又给丈夫打电话，走过一个岔路口后才发现儿子没跟上来。想到儿子可能从另一条路回家了，她在电话里跟丈夫说儿子不见了，然后快步往家里走。蒲先生只好提前收工，回家途中一直拨儿子的手表电话，没人接。

10分钟后，儿子回拨过来。“他（儿子）就说在小区楼顶，要自杀。”蒲先生回忆，儿子当时语气平静，他让儿子不要吓自己，儿子说“我不是开玩笑的”。当袁女士得知消息跑上楼顶时，儿子小柳已翻过围墙，站到外侧平台上。

“儿子，快过来，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袁女士带着哭腔求儿子，但儿子没听。一直跟儿子保持通话的蒲先生听到儿子跟妈妈说：“我要等到见老爹最后一面。”

终于，蒲先生赶到了小区，快速冲到楼顶。但儿子仍不愿回来，嘴里念叨着：“我没有书读了，以后怎么办。”蒲先生只读了中专，他试图用自己人生经历安抚儿子，但儿子说他“转移话题”。

紧接着，便发生了蒲先生这一生最痛苦的一幕：儿子把电话手表扔在地上，跳了下去……

后经抢救无效，小柳不幸身亡。坐在沙发上的蒲先生红着双眼，声音嘶哑：“我真不敢想象，他当时跳下去该有多痛啊”。

小柳跳楼后经抢救无效去世

【孩子】

曾被诊断为“抽动秽语综合征”

蒲先生说，这不是儿子第一次被建议休学。

蒲先生回忆，他曾四次被叫去学校，其间老师也有过建议儿子休学，儿子有时会在家里短暂休息几天后再回校继续读书。

蒲先生承认，儿子有时会控制不好情绪，被人招惹时易发火。老师在接受警方的询问笔录中也提到，小柳情绪平时比较容易激动，脾气上来了容易用板凳砸别人，或者用书砸别人，上课时吃东西、画画等，有时会自言自语，说脏话，头部会抽动，对别人竖中指，但症状没发作时就没什么异常。蒲先生解释，儿子用板凳砸人只有一次，当时是一同学跟儿子发生矛盾，用板凳误伤了另一同学。

2024年3月27日，蒲先生带儿子看心理门诊被诊断为“抽动秽语综合征”。病例显示：需持续门诊治疗，目前病情一般，思维连贯，有压力因素，情绪不够稳定，遇事紧张，有奇怪的行为举止，有积极的上学意愿。建议继续正常上课学习，根据情况定期复诊，注意沟通，避免过度刺激。

蒲先生将儿子的病历发给班主任。一审判决书中提到，班主任曾多次组织班干部谈话，要他们注意小柳情绪波动情况，及时通知老师，并引导班上同学关心、帮助小柳，友好相处。

小柳生前照片

儿子去世后，蒲先生发现儿子手机里有几段录音，“其中有一段大意是老师说他极端”。

不过，班主任在警方询问笔录中否认说小柳极端，“因为我知道他的情况，我不可能跟他说他极端，我连骂都没有骂过他”，他否认事发前说过让小柳休学或转学，只是建议家长带小柳去医院检查一下。

蒲先生说，他当天曾给班主任打电话希望不休学而是给儿子换班，但被拒绝了。

【判决】

认为学校存在管理瑕疵，担责15%

事后，蒲先生和家人将学校及学校投保的保险公司起诉到柳州市柳南区人民法院，请求判令学校对因其教育管理失职造成小柳自杀身亡一事赔礼道歉，并赔偿相关经济损失。

柳州市柳南区人民法院认为，小柳虽不是在校期间受到人身损害，但其系离校后短时间内发生坠楼。根据监控视频，未发现其离开校园后发生其他足以致使其跳楼的事件发生，考虑到其未成年身份及具有特殊疾病的情况，结合当事人陈述，应认定本案损害原因与校内师生的行为具有关联，而损害后果在校外发生。小柳系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其自主的行为能力尚未全部形成，且其自身具有“抽动秽语综合征”，属于特殊的人群，而学校与其具有管理与被管理、教育与被教育的特殊关系，学校的教育管理行为对其具有较大影响。本案的实际损害后果虽是小柳跳楼的行为直接导致，但在其实施该行为之前，发生了其在校内与他人发生冲突、老师通知家长及进行处理等事实，以上事实均会对小柳的后续行为产生直接影响，不能仅以小柳系自杀而认定学校不承担责任。

法院认为，小柳患有“抽动秽语综合征”，其表现为易激惹，学校老师应当对其情况予以特别注意，当天历史课上的冲突，老师在教室中而未能及时发现阻止，存在一定的管理瑕疵。在小柳做出划伤同学的行为后，学校在尚未对其各项情况进行综合判断，老师亦未查看监控录像等证据的情况下，直接向其家长或本人提出休学建议，易被理解为以休学作为惩戒手段，从而引起学生心理失衡。故学校作出的有关休学建议存在不当。结合小柳的特殊情况，该不当行为应当认定为与本案损害后果存在一定的因果关系。但学校仅存在管理上的瑕疵，其行为并非造成本案损害后果的主要原因。事发时小柳已年满14周岁，应当预见跳楼产生的严重后果。

一审法院认为学校作出的有关休学建议存在不当

法院酌定由学校承担15%的责任。同时，学校承担责任的方式应与其过错相适应，本案中学校仅存在管理瑕疵，故对家属要求学校公开赔礼道歉的诉请不予支持。最终，一审判决学校承担15%的责任，由学校投保的保险公司赔偿家属15.7万元，驳回其他诉求。

关于小柳生前是否遭遇校园霸凌，法院认为，李某在历史课上与小柳发生冲突并非先动手一方，下课后两人发生冲突时，周围同学在李某额头被划伤的情况下进行劝阻拉架，不能认定为对小柳实施了殴打霸凌。相关录音中，同班同学并未陈述亲历得知小柳被霸凌，往届同学身份无法查实，其陈述也显示有关霸凌的信息为从他人处得知。同学廖某的陈述虽有“嘲笑”表述，但其称嘲笑的对象为“不文明行为”，仅凭该陈述不足以认定为霸凌。而现有证据显示学校进行了多次的反霸凌教育，公安机关的两次调查结论亦认定不存在校园霸凌。因此，法院认为凭本案证据不足以认定存在校园霸凌。

【失独】

称正在医院尝试试管婴儿

目前，蒲先生和家人已提起上诉。

蒲先生和妻子认为，儿子此前被诊断为“抽动秽语综合征”，学校老师对儿子的特殊情况是知情的，但并未引起重视，事发当天未仔细调查了解事发全部经过，作出让儿子休学的决定。这对夫妻认为，这是“直接导致儿子情绪崩溃的直接原因”。

儿子离世后，袁女士辞了工作。她以前在商场上班，儿子常来接她下班，母子站在一块儿，她个头还够不到身高1米7儿子的肩膀，同事们总是喜欢跟这个胖嘟嘟的大男孩打趣：“你又来接你姐姐（妈妈）下班呀。”儿子会害羞地笑笑。

在袁女士眼里，儿子孝顺，对邻居也有礼貌，虽然成绩一般，但学习态度很好，考虑到儿子的病情，她和丈夫对儿子的学习要求不高，只希望儿子能健康平安，儿子曾说过被同学取外号或嘲笑，他们也跟老师提过，老师说会批评其他学生。蒲先生也劝儿子多忍一忍，有些事忍一下就过去了。

小柳曾用压岁钱给目前买手镯

袁女士和丈夫蒲先生都来自四川农村，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都不好，总希望给儿子最好的。蒲先生曾是一名留守孩子，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他和哥哥基本在外婆家长大，他上五年级后才被母亲带到广西柳州上学，后来中专毕业也留在广西工作。十多年前，一家人靠打工总算在柳州买房，算是在他乡扎根。原本，他们计划年底再买一套房子给儿子备着。

儿子去世后，袁女士取下了手镯，那是儿子用压岁钱给她买的。“他自己喜欢吃零食，贵了都舍不得买，但对我这个妈妈很大方。”袁女士红着眼睛说，她曾给儿子买了100多元的牛肉干，儿子很高兴，但又觉得太破费，“妈妈，你只给我买一点点，我尝尝味道就好啦。”他又问：“妈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袁女士说：“你是妈妈的宝贝呀，我要把我小时候没吃过的东西都让你尝一遍。”

袁女士说，儿子以前总说希望有个弟弟或妹妹，但自己身体不好，觉得有儿子就够了。现在，她和丈夫正在四川一家医院尝试试管婴儿，“但医生说成功率比较低”。

袁女士常梦到儿子，醒了后，她就让丈夫陪她去殡仪馆，带上儿子生前爱吃的零食，摸一摸装着儿子骨灰的骨灰盒。

夫妻俩已决定，等后续事情处理完，就带儿子的骨灰回四川老家，叶落归根。

红星新闻记者 王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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